暮色像浸了高粱酒的棉纱,轻轻擦过铁力小城灰青色的瓦棱。檐角冰锥滴下一滴水珠,老榆树迫不及待地抖落满身残雪。七十三岁的赵大娘倚着门框,看着孙儿们给冰灯粘贴红纸,嘴里絮絮念着:“正月十五雪打灯,八月十五云遮月哟……”话音未落,三两片雪花落了下来。
撒路灯的老汉脊背弯成老松的虬枝,松针混着谷糠,在柳条筐里窸窣作响。他沿着家门口蹒跚而行,枯枝般的手指撮起金红的星火,三步一撮,五步一扬,火星子落在雪地里,沿着百年商号的青砖墙根,连缀成一条游动的赤链蛇。
当一枚二踢脚炸裂夜空,转盘道上的秧歌队便如解冻的春江般翻涌而来。新铁街腾起硫磺味的云霞,金睛赤鬃的北派狮子踩着鼓点,忽而跃上八仙桌吞下朱红绣球,忽而伏地打滚抖落满身霜花。耍狮子的少年甩开膀子,红绸带在半空抖出个火焰纹,那狮头猛地昂起,铜铃眼里映着千家灯火,把百年商埠的魂魄都摄了进去。
待龙灯从体育广场游出时,满城灯笼都得了讯息,十八节纱龙掠过之处,家家户户的窗棂次第亮起——纸扎的莲花灯在雕花门楼下吐蕊,走马灯在供销社橱窗里转着《白蛇传》,钟表铺门前那对琉璃宫灯,冰裂纹里漏出的光斑把雪地染成了洒金宣。龙尾扫过老邮局砖墙时,百年五味子的枯藤突然活了,在光影里舒展成青龙的须髯。
当商城胡同飘出一缕缕蜜香时,刘记元宵铺的铜锅正滚得欢实。驴打滚似的糯米团在沸水里沉浮,咬破雪白的外衣,黑芝麻混着松籽仁的馅儿便涌出来,烫得半大小子直跳脚。
当漫天的礼花绽放在小城的夜空时,呼兰河便成了一面透亮的琉璃镜。对岸突然炸开漫天金丝柳,烟花倒影在冰面上,恍惚间天地翻转,星星沉在河底,火树开在天上。不知谁起了调,千百盏孔明灯从河滩升起,半透明的灯罩上写满心愿,有的墨迹未干便晕染开来,仿佛前朝画匠描金的龙凤,飘飘摇摇去吻北斗的勺柄,有的随时要破壁而出,赴这场喧闹了千年的元宵夜宴。
已经坚持放了80多年河灯的老孙头,蹲在百年渡口的青石阶上,往萝卜灯里添上最后一勺大豆油。河风掠过他腰间悬挂的紫铜铃,叮当声惊动了冰层下蠢动的春水。灯影漫过岸边百年古渡的残碑,碑上模糊的刻痕忽而泛起微光,仿佛往昔摆渡的舟子们提着灯笼,正从时光深处摇橹而来。
雪还在下,赵大娘望着北山脚下那些星星点点的送灯人,轻声哼起年轻时唱的小调:“一盏灯哟两盏灯,照得故人回家中……”
龙头采客:付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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